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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大千笔下的美人,何以纵横古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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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近现代画坛上被誉为“五来一大千”的张大千(1899—1983),可说是一位画家,山水、人物、花卉、仕女、翎毛画,无所不精。然而,在这些绘画题材中,受大众欢迎的,则非仕女画莫属了。据说张大千在中学时,便经常在课堂上偷画美人作为消遣;到了30多岁,即已遍习唐寅、仇英、陈洪绶、改琦、顾洛、任伯年等明、清诸家的仕女画风;42岁起赴敦煌临摹壁画之后,其人物画功力更上一层楼。在他笔下,无论是古装仕女,抑或经过他理想化的时装美女,无不色彩华美、妍丽动人,为他博得了“张美人”的称号。



翠楼远望仕女:上溯唐代仕女画风

 

目前收藏于四川博物院的张大千仕女画,多半为其1943年自敦煌归来后的作品,其中又以绘于1943年的《翠楼远望仕女》(图1)年代早,由此可一窥张大千仕女画由明、清上溯唐代,逐渐形成个人工笔重彩美人画风的转变历程。此幅画作之布局相当别出心裁,物象均集中安排于画面右上角。只见由白色卷帘、翠绿垂柳与红色栏杆框围出的私密空间里,一位美人正斜倚于栏沿,下巴凭靠于交叠的指掌之上,仰头凝视着前方,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;画面左下角题有张大千诗句“杨柳青青乳燕飞,楼头思妇试春衣。剧怜不作凝妆态,知有天涯人未归”,不仅清楚地点出画中意旨,更为这幅画增添情景交融的诗意。

 

从风格来看,此幅画采取写意的白描画法及重彩设色,衣纹爽劲流畅,起止转折略有顿挫。在人物的开脸上,则于额头、鼻子和下巴涂以白粉(俗称“三白法”),借以烘托出人物的神韵和脸部的立体感。这些手法,明显源于张大千喜爱临仿的唐寅或改琦。不过,相较于明、清仕女画中瓜子脸、削肩狭背、细眼窄眉的纤弱女子形象,张大千此幅画中所绘美人,已是脸颊圆润、体态丰腴、眉眼飞动有神采的健美女子(图2),其形象更趋近于敦煌壁画的风格。从张大千所临摹之敦煌晚唐《大梵天王赴法会》引路菩萨的脸部描绘(图3),即不难看出两者在风格上的相似性,尤其在眉眼的画法上,都是先以浓墨兰叶描勾绘眉毛,再用淡赭细笔轻描上眼睑鼓凸的弧线,继之勾出瞳仁的轮廓,以淡墨渲染深浅,使画中美女优雅含蓄之目光跃然纸上。此外,若再细看美人交叠的双手,不仅手掌及指节、指甲皆以清晰有力的铁线描勾勒,结构,并且温厚丰柔的美感。此种表现实亦得益于张大千仔细摹写敦煌唐代壁画的心得体会,诚如他在为前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所绘《敦煌手相画》之题跋所言:“莫高窟初唐佛、菩萨手印……笔极温厚,能状难状之态,非后人所及也。……开(元)天(宝)时画手,指掌丰柔,爪甲退入指顶。”


经过20世纪40年代临摹敦煌壁画的洗礼,张大千不仅绘画功力剧增,其对中国早期人物画的历史、风格以及技巧,也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,这也让他得以在摹古或创作的路途上跨越明、清诸家,直接上溯唐、宋以前仕女画的源头。例如,张大千传世为精美的人物巨作《文会图》,便是他在1945年以自身所理解的唐人用笔与设色法,重新诠释五代周文矩《宫中仕女图》和北宋徽宗《文会图》等传本的成功范例。同一年的冬天,张大千也在溥心畬的怂恿下,尝试使用唐人笔意,对自己所收藏且为珍爱的赵孟頫白描《九歌图》册进行了临写(图5)。画中仙女的造型及衣褶线条勾勒之细谨、劲健有力,无不充满了唐代阎立本或吴道子的风韵,从中确实能清楚见到张大千意图力追唐代人物画大家、于画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宏伟企图。

摩登仕女:永恒的美女可以纵横古今

 

张大千笔下的美人,诚然深得古代仕女画的神髓,但由于他擅长写生,故其创作中又往往融入眼中所见美女形象;举凡平日交往的闺秀、学生、名伶,甚至是应酬作陪的酒女,无一不是他创作灵感的来源。如1944年初秋,大千与友人齐聚畅饮,席间有赵姐、阿环、波小妹三位酒女作陪,劝酒夹菜。当天,阿环身着深青色洋装,半醉半醒斜躺,双脚跷起,露出雪白肌肤,姿态十分撩人。张大千在黄君璧和一群酒友的怂恿下,挥毫创作了《摩登仕女》(图6),将阿环娇慵困倦、玉腿藕臂的形象画了下来,堪称其美人画中的“限制级”作品。来年(1945),张大千又重作一幅《摩登仕女》(图7),图中的阿环成了背倚芭蕉树、身着白色镶边旗袍、曲膝席地端坐的模样,不仅与前幅斜躺的姿势不同,其交叠的双手亦仿如唐代菩萨一般,臂上各系金钏一双,又戴上镯子。尽管阿环足蹬绿色露趾高跟鞋,发型与面部妆容依旧相当时髦,看似风情万种;但大千在此改用了优雅的白描线条,及色彩不那么浓艳的浅绛设色,再搭配常见于传统文人画中的芭蕉及墨竹题材,遂使这位现代装扮的仕女一改冶艳风格,充满了古典之美。

仕女拥衾图:富有现代感的表现手法

 

除了将民国时装仕女入画,张大千也尝试以他在日本所见的浮世绘美人画作为创作蓝本。如作于1946 年的《仕女拥衾图》(图8),描绘一位秀发垂肩、肤若凝脂的美人,正以锦被裹身,侧身俯卧于屏风前的床(椅)上,眼神凝视着观者,极富典雅浪漫之感。此画虽以唐人的笔法描绘仕女之五官和手部,且被褥上的装饰花纹也源自敦煌窟顶的藻井图案,但画家在此借用了浮世绘的表现手法,以三折屏风为背景,结合床褥半掩的倚侧美人,遂成为相当富有现代感的构图,为传统艺术注入新时代的视觉经验及生活感受。

 


本幅画上方有张大千题诗云:“长眉画后尚惺忪,红豆江南酒面浓。别有闲情怪周昉,不将春色秘屏风。”在此诗中,张大千将自己比拟为唐代仕女画大师周昉。周昉之画风,据时人记载,乃为“衣裳劲简”“彩色柔丽”,尤其擅长观察和描写唐代宫廷妇女生活的各种情态;就这一点而言,其实与“在观察、欣赏美丽的女人以搜求画稿时,比别人更仔细”的张大千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。从张大千的美人画中,我们看到了他不仅仅通过精练的笔墨和个人到的审美观,隐隐再现一种业已失落的唐代仕女画风,更进一步于古典艺术中再创新境,捕捉美人永恒动人的神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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